“八百零一、八百零二、八百零三、零四、零五、八百零六、零七……”
坐在人民广场前的花坛上，多牙数着从我们面前驶过往左的、身高不超过3米的汽车。
我则低着头，看着地面以及地面上走过的、穿着丝袜的、没穿丝袜的、黑色的、肉色的腿。
——正好六十个。
顺带一提:白丝的鲜有两个，一个穿着背带裤，衣服少得可怜。一个是标配的羽绒服加短裙。
两人一前一后经过，前后相隔大概十六分钟。不！是十六分钟五十秒，接近于十七分钟。后者从我面前经过以有五分钟，经过时天呈灰色，微微有雪。马路上则有小轿车停靠，未熄火，无人下车。身后，有商务叫卖。
按此计算，下一个出现的、穿着白色过膝长袜的，将会在一分钟后。
沉默中，我低下了头。
“你知道、怎么上户吗？”
我问多牙。
“八百零……上户？”
多牙反问我。
“户口薄。把你的名字——多牙、登上、我家的户口薄。”
一时无声。
抬头看，多牙坐在旁边端端正正，瞪着一双深铜色眼眸，思索着。
直思考到大脑冒出一阵青烟。
青烟在这寒冬里高走、远去、飘散，换为一阵烤红薯的味道回来。
“为什么要把多牙的名字登上爸爸的户口薄？”
多牙扭头看着我问。
小脸糙红，即便是身为人造人的她也抵抗不了这冬。
“因为……办身份证需要吧？”
我也不是很懂户口簿这档子事，甚至从小到大都没碰过几次，也没仔细看过。只能含糊其辞的回答。
“哦……”
多牙扭回头。
“来找您的之前，他们倒是有拿相关的证件给我，也有我的出生证明。可是，要把多牙的名字登上爸爸的户口簿，还需要妈妈吧？户口薄上也要有妈妈的名字吧？”
诶？
一个穿着白色丝袜的短发女孩脖子上飘着围巾从我们面前走过。
“他们是谁？创造共创世界的那些人吗？给你出生证明的人。”
多牙不回答，只看着我。
“不上户了？”
像寒风一样的质问。
迎上她的眼神，压迫感猛然而生。
我缩成一团。
“嗯……像你说的，先找到你妈妈再说吧。我也还得回家拿我爸爸妈妈的户口薄。”
也还得跟他们说声。
在那之前还要等医生那份更为重要的证明。
“你知道的吧？你妈妈在哪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
小女孩端正看向前方，不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有冷这一感觉。
“她的资料呢？一点都没有吗？”
“候选人的档案在候选人没有成为入载体之前，都是保密的。”
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冷。
“哇！下雪了。”
周围传来女孩子雀跃的叫声。
“冷了这么些天，总算是下下来了。”
“一团一团的，像棉花一样。”
“有些美呢……手机呢？帮我拍一张。”
雪，吸住了人们的视线。
天空中的雪慢悠悠的，像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，飘啊飘啊……好不容易飘到地上来，它又宣布了对地面的控制权。
多牙的肩上积满了雪，卖红薯的小火炉车推到我们面前。
热气一下子扑向我们。
我把手从两边腋下手臂间抽出来，尽量使自己靠得火炉近些。
“老板，要红薯吗？香喷喷的红薯，暖乎乎的红薯。趁着下雪买一个，赏着雪景，吃起来很有感觉的。”
推车的老板是一个精精瘦瘦的人，管我一个没钱的人叫老板。
我不好意思开口，也不敢与他对视，只是摇了摇头。
“买一个吧，小孩很喜欢吃的。”
他看向多牙，试图与多牙对视，打动身为小孩子的多牙的心。
我则趁机又往前挪了两屁股。身体压在大腿上，手掌由小腿两侧夹往中间。
我不说话，多牙也不说话。
等了一会，小推车的老板推着一车红薯与热气走了。
“冷吗？”
我问多牙。
“不。”
多牙回答。
“哦。”
我站起来。
“回家去吧。”
说。
多牙也便站了起来。
看着回家的路。多牙就是从这条路上一个人把我背进医院的？
说起来，现在是几号？我应该没有在游戏里待太久吧？
应该是22号了？2018年12月22日傍晚。
日记也还没有写。
不知道共创世界现在怎么样了，第四战场任务还在继续吗？
如果还在继续，画面会很惨吧？毕竟最后那里，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了，都不留后手的攻击对方，谁也不是谁的队友，看谁都是敌人。
会杀成一片吧？NPC、历史里的人物也会被杀死。
走过天桥，天桥的护栏上贴着借精的广告，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眼。
成功后二十万！
这、这……虽然知道是假的。可万一……
“怎么了？”
多牙发现我不在她旁边，回头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
我立刻走上前，挡住她看向小广告的视线。
这下好了，电话号码没记住，就算它是真的也没戏了。
应、应该是假的吧？
“爸。”
多牙突然语重心长的喊我。
明明是个人造人。
“不能背叛妈妈哟！”
明明是个人造人！
“你看到了？”
那条广告。
“嗯……看是看到了，但跟爸看到的有一点差别。”
“……有什么差别？”
“那条广告，第一次路过它的时候我并没有仔细看它。但我利用大脑里储存视觉数据的系统，把拥有那个广告的画面给调到脑海里了。在脑子里‘看’完之后又把那串数据放回了视觉储存库里。”
“诶！这么一会你的脑子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啊……”
我故作惊讶，但实际让我惊讶的是她脑的构造。
人类虽然也能把看到的画面再浮现在脑海里。但要把画面里的某个细节调出来，像放大一张照片那样。是绝对做不到的。
该不会她还把刚刚那个画面ps了一下吧？开个玩笑。
“我看到的世界，跟爸看到的世界，不一样。”
多牙不知道从哪学来这样的句式，多愁善感的回答我。
“怎么不一样？”
我顺着她问。
“我看到的，大多是一串数据，漂浮在红、绿、蓝三个界面上的数字。”
她有些低沉。
我却实在无法感同身受。
“我也是一串数据？”
问她。
“嗯。亲眼看到的爸爸，跟主系统传送给我的爸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。人类相机记录下的爸爸非常帅气，从我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堆流窜着的、跟其他人一样的数字……”
……
……
既然如此。
“多牙。”
离家就剩一个转角的事，我停了下来，蹲在多牙面前。
“你脑子里，有画图工具吗？”
多牙疑惑的看着我，“有。您要干嘛？”
“CDR或者photoshop，maya或者3D max呢？”
“嗯……如果爸爸需要的话，休息的时候我可以从主系统下载。现在下载会因为大脑流量不够用而无法控制其他系统，手脚也会动不起来。”
“哦……”
不是很懂。
并不是听不懂，而是她一下子说那么多，我没办法记得仔细。
关于女儿重要的话，如果不能全部记下来，那就如同没记。
当然，前提得是她是我女儿。
虽然结果还没下来，我就纯然以她是好了。
“你应该有类似人类触觉那样的感知系统吧？”
我拉起她的手。
“嗯。”
她点点头。
“能像鼠标或者扫描仪那样用吗？”
我把她的手放我脸上，一只手捂住了她深铜色的眼睛。
她似乎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，大动作的“嗯”了一声。便用手扫描我的模样。
她双手按住了我的眼窝，戳了戳我的鼻子，捏了捏我的耳朵。她双手**了我的头发里，抚过了我的脸颊，掐住了我的脖子，勾了勾我的锁骨。
她手指滑过我的胸膛，揉了揉我的……呀！
“摸、摸好了吧？脑子里画出来了没有？我的样子。”
大冬天的，居然还热了起来。
我靠，我外衣的拉链怎么被拉开了。
搞什么鬼！对方可是你女儿呀！就算不是，那也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，你、你居然！
不、不能再摸下去了。再、再往下的话…话……
“喂，大马路上的，你们搞什么呢？”
一个面容就像写着正义的国字脸大叔把脸簇在我面前，拍了拍我。
完了，要被骂了。
“呀！”
多牙完全不在乎这个人。
也是，在多牙眼睛里他就是一串数据。
“爸，这是什么？”
多牙掌着舵问。
我同国字脸大叔一同朝多牙握的地方看去。
大叔看了看我的脸，看了看多牙，又看了看我的脸，看了看握的地方，又看了看我的脸，看了看多牙。
尴尬……
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我也非常能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握住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命根子，怎么看青年男子都是一个猥亵儿童的罪犯。
如果不看脸的话。
关键这个女孩还叫青年爸，更关键的是！青年他不争气的立、立起来了！
玩笑开大发了喂！
我不认识这个女孩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啊喂！
原谅我如此的丢男生的脸（我可以叫男生吧？），毕竟我也是一个很少跟女生说话，是一个不择不扣二十一岁的老处男啊！连女生的嘴都没有亲过。
——但手摸过哟！身体也抱过。不是那种擦边式的抱，而是正儿八经情侣间的抱呢……
咳咳，扯远了。
回到现场。
多牙已经把它摸全了，只问:“照片里，爸爸这里没有这个东西的，怎么现在……”
说着，她用手掐了一下。
“嘶——”
又撇了一下。
“呼——”
“诶！它刚刚动了一下，小动物？”
“噗！”
国字脸大叔在一旁都笑了。
大叔踢了我一脚。
“起来！别搞笑。没看到我怒气冲冲的脸吗？我们是来杀你的，有一点自知之明好不好。”
他说‘们’……
回过头我才发现，后面站满了人。真是丢脸丢到刘姥姥家了。
我拉了拉多牙，示意她起身。她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，故意继续让我出丑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她脑子里有一个类似镜子的东西，所有从外界接触到的资料，有她从未接触过的、需要更新的，都会直接通过那面‘镜子’折射到中央处理器，中央处理器就会根据她上传的，把她需要的资料返回给她。
像人类的反射神经一样，简单说为:《反应》。
也就是说。
多牙在接触到它的时候，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了。
还故意逗我半天。
她不是人造人嘛？刚见面时还那么正经，怎么才两天时间就变成了这样？变得跟她爸一样闷骚……
啊！不是！
多牙一定又在我副脑里控制我了。
“喂喂！”
大叔又踢了踢我。
“还把不把人当杀手了？快起来！我身后这十多号兄弟还等着尝你的肉呢。”
……
我附耳于多牙，紧张道:“多牙你听到了吗？他们要尝我的肉，你快起来。”
多牙弹了一下，称赞道:“小动物弹跳力还不错嘛！咦？小动物怎么变小了？小动物不见了！”
多牙跳起来，看到前面零七碎八的站着一群人。
不，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？
毕竟她的眼睛与我们的不同，说不定还有热感装置。
时间于此，总算可以正儿八经的跟杀手们一较高下了。
杀手们叫嚣。
“陆青，我们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本事，杀了我们《清》十一个人。”
失望。
杀手们也说起了炮灰才说的话。
“方哥，跟他多说那么多干什么？直接干了他，为原哥、小开他们报仇！”
哼！早料到你们因为老烟枪而来。
“别急。”
方哥眯了眯眼睛看着我。
“你觉得，他能一个人杀死原他们吗？依我看，他连原、角队伍的一个人都杀不死！”
“那怎么……？”
等会！
我说怎么有哪里有一点奇怪。
角是谁？他说我杀了十一个人，可原哥他们怎么看都只有五个人呀。
原哥他们精神被我拉进共创世界了，肉体现在如同一摊死尸。被认为死亡也理所当然。
可是另外那六位……
“所以说，一定还有其他人。最起码是能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歼灭两个队伍的人。我们把他抓起来，引蛇出洞！”
然而并没有那样的人。
怎么办？
要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吗？跟他们说共创世界的事情。
可是，根据原哥所说，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杀了很多人造人及人造人的拥有者了。这么多人，就没一个进入共创世界，没一个说出共创世界的事？
为什么不说？名为《清》的组织为什么要杀人造人？
难道说，《清》其实就是共创世界上层创建的，是用来清理泄出共创世界秘密的人？
可是，原哥他们来杀我的时候，我并不知道什么共创世界。更别提泄露什么秘密了。
所以《清》跟《共创世界》是一伙的这个假说不成立。
……不管他们是什么，接下来都得小心了。
虽然前面有一点无厘头，但毕竟人家还是来取自己性命的。
有什么办法…有什么办法能够……
“爸。”
护到我面前，多牙展开架势。
“逃跑吧！”
她说。
果然知父莫若女。
可她的能力是什么呢？虽然能猜到一两点人造人的与众不同。可终究也只是能确认她能高度处理周围的数据而已，到底实战有什么本事……
不亲眼看看的话，我怎么敢一个人逃。
“你要掩护我逃走？”
我直接问她。
“是的。”
多牙斩钉截铁回答。
周围的人看到多牙的架势，还忌讳着那个把他们原、角小队击灭的人。不排除就是多牙的可能性。便没有动手。
“你有没有阻拦他们之后又回到我身边的把握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……你用什么阻拦他们？”
“我的意识可以分开，分开的意识可以控制其他物体。火箭也不例外，到了外太空依旧可以控制。”
这个……可以说是超能力了吧？
对于人造人来说，不知道算不算正常。
说起来，我也有超能力呢……可那超能力……
“对了，我在共创世界不是也有超能……”
“那个在原世界不能用。”
多牙直接打断我的话。
说得也是呢，怎么可能嘛！把游戏世界的东西拿到现实来。
虽然游戏里死了就真的死了……虽然游戏里死了就真的死了？
“方哥，我们动手吧！”
“嗯，小心一点。警惕那个小女孩。因为人造人类，可是怪物啊！”
说话间周围的什么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飞了出来，朝对方砸去。
面前的人乱做一团，多牙也紧跟着摔倒在地。
诶？诶！！
“怎么了？”
我抱起多牙。
“饿了……”
她回答。
我……
抱着多牙飞跑。
绕了一圈跑回到家外面，果然一片狼藉，原哥他们也的确不在了。
靠近屋子，莫名有些异样。
多牙睁开半只眼，指着屋子里说:“爸爸的2.51次网世界，还打开着。”
那也就是说——
我往房间里踏了一步，踏进房间里的脚立刻消失不见。退回来，脚还原原本本的长在我身上。
“方哥，他在这！”
身后，《清》也追了上来。
没办法了，原本是想利用多牙的能力的。不知道换了一种方式还行不行。
整个人，我进入2.51次网世界。
果然黑衣人他们还躺在这里，看来是还没有从共创世界出来。
唯独原哥的身体不见了，应该，不是正常人抬走的吧？
如我所想，胶体般透明的暗世界外面，另一层空间上。踏进我屋子里的方哥等人并没有出现在2.51次网世界的特征。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胶体化。
而且也的确是一副找不到人的样子。
也就是说，由我展开的网世界，只有我能进来。而其他人要进来，就得经过我的同意。外面的世界没办法发现里面的世界，里面的世界可以观察到外面的世界。
游戏方面:原哥确定已经死了，尸体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。排除原哥自己醒的可能性，因为其他人并没有醒。而且游戏里我的的确确看见他死了。所以在游戏里死亡，就真的是死了。而第四战场的这个任务，不知道是任务特殊还是我特殊，亦或着游戏本身就是这样。或者几者都有，所以产生了些化学作用。让任务变得极其奇怪。
首先，我一个玩家成了主导任务的人物，站到了所有玩家的对立面（当然，除了顾姐。——比我还惨）。随后本不应该跟玩家产生联系的历史人物，为我当子弹而死。再来，直播我的任务。虽然多牙说之前也有别人被直播，但总觉得是我被针对。最后，我被强制退出游戏，而任务还在继续。
我将多牙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，随后自己躺了下去。把她往我身上靠。
如果她需要吸取DNA的话，不动身体就能做到。
接着继续、
最后的。
我要去，结束这场荒诞的任务。
“多牙，准备吧，进入共创世界。”
“等会儿！”
这几个人，趁他们还没死，身体还没消失。把他们身上的钱顺了吧？
说起来，共创世界不知道支不支持《断线重连》。
“我靠！再等等！”
我踏马手机呢？
不会被哪个狗日的给顺走了吧？
日！
电脑也被炸得粉碎。
完了，人生没希望了。
去他妈的共创世界，去他妈的现实世界。爱怎么样，怎么样吧！
啊！
多牙奄奄一息了。
刚刚她好像……在吸取DNA？然后我好像……突然起身把她掀墙上去了？
“我们重新来过吧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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